你忙，就别回来了……胡长锁

        “妈，天冷，您就别送了……”话刚到嘴边又哽在了喉头。
　　“你忙，就别回来了。路不好走，车又多。你走我的心也跟着你走了……”这几年一回家，只要骑摩托，母亲总是担心地念叨这句话……
　　从县城到村里55里，从村里到县城55里。奔波在这条路上，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来回。但我清楚，只要母亲健在，有亲人牵挂，这条路将永在脚下延伸。
　　上星期日，总算熬到了难得一遇的休息日。卸下了眼前所有的大事小情，迫不急待地踏上了回家的班车——该回家看看了，已有月余未看看母亲了。当人实实在在坐在颠簸的车上时，我的心早已飞回到母亲身边……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从熟悉的农村老家来到当时尚感陌生的县城，留下了孤苦伶仃的母亲一个人踽踽独行，独自饮泣着生活的泪水。想起来就黯然神伤，不能自已。夜阑人静的时候，常会想起往事，想到母亲。前几年，曾将母亲接进县城来住，原以为能够享受该有的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也可以减轻我的思念和牵挂。可母亲实在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方式，特别是缺少了街坊邻居的嘘寒问暖和经常往来的伙伴们的默契相投、感叹唏嘘……后来，母亲还是回到了老家。
　　从此，我回家的次数又多了起来，又开始了我108国道上的漫长之旅。不过108国道县城以东到我们村55里路走起来实在是有点“蜀道难”的感受。不必说龟裂的高低起伏的水泥路面，也不必说拥挤起来像沙丁鱼、飞驰起来赛高速的大车小车横冲直撞，单是刺耳的刹车声、鸣笛声和满天的尾气、灰土就会织成一张硕大流动的恐怖的网……骑车走在这条路上常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事故频发是家常便饭。谙悉这条路况的母亲，能不担心吗？
　　前个月回家正是中午，当我像出土文物一样惊现于母亲面前时，母亲忙不迭地出门迎接，像迎接贵客一般。阳光下银发闪闪，却分外刺眼。一霎时，泪水溢满了我的眼眶……“说好了，忙就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又骑着车回来了!”说话时有些嗔怪，有些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满身灰土的我。“不要紧，我骑得慢，路上车也不多。”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超凡脱俗”的尊容：头发熏染成小品里赵本山五六十岁时纯一色的灰白，脸色酷似刚完工的矿工，又极像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也难怪母亲惊诧。她一面絮叨着，一面轻轻地掸去我衣上的灰土，像个欠疚的孩子似的让我进屋。尽管如此，我还是如大赦般的兴奋。看到自己曾经生活的熟悉的院落，特别是有些阔别的母亲，有一种凄凉而甜蜜的感觉……实际上，一路上归心似箭的我哪能拗过思想疯狂的野马，尽管耳畔不时呼啸着高速穿行的大车小车的恐怖，脚下仍风驰电掣般穿行在凹凸不平的归路上，这是母亲不知道的，也不能让她知道的。
　　可是，有些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哪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上回回家，哥哥悄悄问我：“怎么老见你呆呆的，不是生病吧？你走后妈老是念叨你……”我一时语塞。后来母亲又让姐姐捎话，并再三叮嘱，遇事别往心里去，忙就别回……不想让母亲操心还是让她操心了。本来木讷的我心情更加沉重了，再加上背负着如总理般繁重的工作，我更加沉默了……
　　生活中可以三缄其口，工作上苦累到没明没夜；远离错综复杂的是非恩怨，淡漠了该有的人情冷暖。有时，我感到自己像一只负重的蜗牛，游走在社会的边缘，一颗心常常漫无边际地流浪……但一想到母亲那期待的眼神，我就会重新捡拾起仅存的一点尚未迷失的自信和些许自尊继续前行。有时我觉得，母亲像一尊佛一样会照彻我灰暗的天空，救赎我读懂社会的扑朔迷离，望穿人世间的云卷云舒。
　　三十未立，四十还惑的我不知不觉已在度量母亲年近古稀的仓皇岁月。纵然生活的风尘可将我塑造成尘满面、鬓如霜的出土文物，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辨认出儿子的模样，拂去岁月的风霜；纵然我身长翅膀脚生云，又怎能青春母亲当年的面庞，消弭无处诉说的凄凉……那颤抖的双手，佝偻的背影、蹒跚的步履，还有母亲跪向生活的笑靥都像电影特写般层层浮起……感恩并含泪幸福地生活在母亲温暖的视野里。或许，我还会像小孩一样在未来的悠悠岁月里继续温习母亲那句永不变更的话：“你忙，就别回来了……”